谷雨未至，我回了趟老家。刚在沙发上坐定，父亲就从厨房端出一瓷盆热气腾腾的洋槐花麦饭来，笑着说：“快尝尝，天刚亮我就去采摘的，回来就让你妈上锅蒸了，我们算着你今天回家。”我盯着瓷盆瞪大了眼睛“爸，现在有洋槐花了？”在我工作的太白县山区，春寒料峭，街边、山间的树木才冒出嫩芽，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，我的老家槐花竟已悄然绽放。

父亲递来筷子，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笑意：“全是花包，鲜嫩得很，开大就不好吃了。”我接过筷子，看着盆里的洋槐花麦饭，蒸腾的热气中飘来晨露般的清甜，眼眶不由得湿润起来。

这几年，过去房前屋后随处可见的洋槐树大多改栽成了景观树，或另做它用，现存的大多生长在陡峭的崖边或斜坡上，采摘时稍不留意就有危险。想到八十多岁的父亲，为了我儿时的味道冒险采摘，喉头骤然发紧，颤抖着将一筷头洋槐花麦饭递入口中，温热的香气里，裹着槐花的清甜，裹着沉沉的父爱，更裹着永不褪去的童年记忆。

我的童年，正值大集体时代，那时工分是一家人赖以生存的依靠。我们兄妹四人年幼，父亲又在外谋生，生产队的工分簿上只有母亲一人，全家六口人的温饱，全靠母亲那点微薄工分苦撑。因此，青黄不接对于我们家而言是常事。

每当我们饿得难耐时，母亲总会笑着宽慰“春风吹，苦菜长，荒湖野滩是粮仓。”于是，挖野菜成了我们春日最温暖的盼头。白蒿、荠菜、蒲公英、榆钱等轮番下肚，在缺粮的日子里撑起全家人的生机。

在这些野味里，唯有洋槐花麦饭能顶饱，每当洋槐花缀满枝头，整个村庄像迎来盛大节庆，男女老少，挎着篮子，举着“长钩”，穿梭在花影间，生怕这天赐的“粮食”悄然凋谢。

如今，农村生活日益富足，曾经漫山遍野挖野菜的场景，早已沉淀成泛黄的旧影，唯有春日里洋槐花缀满枝头时，方能唤起全村人的共鸣。老人们指尖轻捻的是岁月的褶皱，是刻进生命的执着，是挥之不去的往昔；年轻人追逐的是难得的新鲜，是拥抱自然的趣味探索。

洋槐花如春日衣襟上的一抹洁白，既承载着老辈人对艰苦岁月的深情回望，又孕育着年轻人对自然的蓬勃热忱。时光流转间，这缕清甜的花香，让乡村的春天永远生长着鲜活的故事。（孟登武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