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，当汉中西乡茶山上的薄雾还未散尽时，我便相约好友老彭一同踏上了前往茶园的小路。这路不甚宽，仅容一人行走，两旁杂草丛生，时有野花点缀其间。晨露沾湿了裤脚，凉意便顺着布料爬上来，倒也清爽。

茶山不高，却极有层次。远望如梯，近看似坡。茶树排列得极是齐整，一株挨着一株，倒像是列队的士兵。新发的嫩芽在晨光中泛着微光，青中带黄，黄里透白，煞是好看。

采茶人早已在田间忙碌。多是妇女，头戴斗笠，腰系竹篓，手指在茶丛间翻飞如蝶。她们的动作极快，一捏一提，嫩芽便落入掌心。偶有说笑声传来，在山谷中荡出回音，转瞬又被风吹散了。

我在一株老茶树旁驻足。这树怕是有年岁了，主干粗如儿臂，枝叶却依然茂盛。树皮上爬着些青苔，摸上去湿滑冰凉。树下的泥土松软潮湿，散发着淡淡的腐殖质气味，与茶香混在一处，竟生出几分禅意。

日头渐高，雾气散尽，茶山显出本来面目。层层叠叠的绿，从山脚一直漫到山顶。这绿也分许多种:新芽的嫩绿、老叶的墨绿、阴影里的黛绿、阳光下的翠绿。风吹过时，整座茶山便活了，绿浪翻滚，宛如碧海生波。

晌午时分，采茶人三三两两坐在田埂上歇息。她们取出粗瓷碗，倒上自家带的茶水。茶汤清亮，映着天光云影。有人招呼我俩同饮，我们便也席地而坐。这茶味道极淡，却自有一股山野清气，入喉回甘，竟比城里那些名茶更觉真切。

午后，我和老彭循着茶农指点，来到山后的制茶作坊。屋内蒸汽氤氲，茶香扑鼻。新采的茶叶在竹匾上摊开，经过揉捻、烘焙诸多工序，渐渐显出成品模样。老匠人手上布满老茧，却将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。他说，制茶如育人，火候过了则苦，不足则涩，须得刚刚好。

下山时，夕阳已将茶山染成金色。采茶人背着满篓的鲜叶归去，身影在田垄上拖得老长。他们的脚步沉稳踏实，仿佛与这茶山早已融为一体。

我忽然明白，所谓好茶，不过是这片山水与这些人共同写就的一首诗。茶树年复一年地生长，茶农日复一日地劳作，于是这寻常的草木便有了灵性，这平淡的日子便有了滋味。

回到城中，我泡了一杯买自茶山的新茶。看叶片在杯中舒展，恍如又看见那座青山在云雾中若隐若现。（张文博）